相照|孙欣:读徐冬青新作
集中展示徐冬青2016-2020五年间创作成果的“韵兰与冬青”艺术展,令人印象深刻。每一件以花为表现内容的作品深处,都隐秘地指向同一座花园——艺术家徐冬青的精神原乡。她以巧思涤除了花卉生命过程中必然的凋谢与衰败,直取与心相合、生机勃勃、令人兴奋愉悦的“盎然时刻”:被解缚的画中时间自此获取了自足性,花的图像出离于原有的现实语境和既定语义而进入永恒、纯粹的超现实时空,转换成“宇宙创造之谜”的隐喻。多年来,她的艺术探索未曾拘泥于眼前风景,在感通自然的基础上以诗心作画,常以微视的角度捕捉物象细节,描绘不可见的内在精神,以工写并举、色墨兼备的形式语言生发出博大与精微共在的意象世界。一方面,承继中国传统工笔画的创作规制和技术难度,以意在笔先的创作方式遥映晋朝书法家卫铄“意前笔后者胜”之论,从而与单纯的对景写生拉开了距离;另一方面,以开放的视域广鉴西方现当代艺术的形式特征,汲取丰富多元的艺术语言以拓展当代工笔画创作的表现维度,营造出独具面目的个体美学。
太和艺术空间新近举办的“自身已成为一座花园”个展,则囊括了徐冬青创作于2021-2022年间的代表性作品。她自“一切景语皆情语”(王国维语)的观念框架之上创拓新境,写意性的笔墨语言愈加从容恣意,在墨色华滋、虚实相生的灵变中,或幽远神异,或天真烂漫,以极大的自由度、松弛感显现出洒脱、闲适的生趣,不同于以往注重笔力线条的工致刻画,新作墨色淋漓的性灵交响传达出艺术家对于人与自然、传统、时代、宇宙之关系的全新理解与感悟。这些花在“花园”中,连接着枝蔓与土地,展现出一贯的盎然姿影,既不同于日本物哀美学的伤逝哀婉,迥异于佛教石窟壁画花雨漫天的庄严景观,亦有别于西方现当代视觉文化中暧昧难明的性别隐喻;穿游花间的飞鸟与舞人,虽没有深扎大地的根系,但它们作为花的精神隐喻,是自由的象征,同样作为花的一部分而存在,无需根系亦与大地建立了永恒联结。徐冬青对花、鸟、树、人等画中一切生命形象均给予无分别的凝视、提炼与表现,诚如明末思想家黄宗羲之于诗人联结万物的赞叹:“诗人萃天地之清气,以月、露、风、云、花、鸟为其性情,其景与意不可分也。月、露、风、云、花、鸟之在天地间,俄顷灭没,而诗人能结之不散。”在我的理解,她之所以能将笔底诸象“结之不散”,极大程度上归因于自身超功利、非世俗的性情与大自然的本质属性相合,而画面中谨严朴拙的造型、鲜活绚烂的色彩、意蕴丰厚的意象,无不脱胎于艺术家敏锐的感知力、非凡的想象力以及扎实的语言功底。相较于图像时代为新而新、瞬息万变的流行图式,为古而古、缺失对当代文化特性予以表现的传统样式,她的作品沉取传统文化精神,因心造境,墨色交融间真意扑面,涌动着全球化世界主义文化语境中罕存的元气与灵力。在70一代水墨创作群体中,她以清隽、自然、真朴的美学品格独树一帜,是当代画坛少数拥有“天真音色”的艺术家之一。
创作理念上,其一,她以近乎纯粹的感性体验,保持了之于自然内在性的观照、想象与表现。古代文人落叶知秋、嗅梅寻春,便是凭借感性体验延展至诗意的审美体验,以文化记忆与视觉联想抵达物象含蓄蕴藉、朦胧多义的象外之象,折射出自身与自然、生命、宇宙的关联。感性的灵力,一直以来都是徐冬青艺术创作的核心要素,她充分调动自身的感性能量,不断地将创作理念扎根其中——有别于现代艺术对于科技理性的崇拜,亦不同于后现代艺术对于科技美学的融合,作品《启示》系列所蕴含的象外之象,即是由感性体验敞开的觉知与意义的无限时空。作为人类最重要的思考方式之一,显然,感性体验具有不亚于理性体验的价值,其所蕴含的强烈的主体意识和生命意象,在艺术实践过程中渐趋达成之于客观世界的精神超越。其二,传达“无意”之意。“无意”出离于人类感性、理性范畴的规定性,是人类潜意识的自动表达,艺术家需要历经长期、反复的实践才能达至此种招式浑忘、却能运用自如的境界。可以说,在感性体验之外,徐冬青的创作极大程度地依托于“无意”的经验智慧,如案头的灵性书籍被随机翻阅,偶然触及的语词为她引来创作的契机。其三,采取内观式创作。现阶段创作较之以往,最大的不同在于她对“人”本身产生极大的兴趣,继而回到自身,直视本心——此“心”,既是她的诗心、花鸟草木的本心,也是宇宙亘古不变的本质规律。没有典故罗织、意在叙事的“故事新编”,画面图式简洁,意蕴深长,意象化情境与艺术家的超验心灵巧妙融合。
题材内容上,较之以往则有所收窄,取消了以往对于生活景观的诗性表达,转向之于精神原乡的描绘。作为象征性符号的花,是徐冬青多年来不变的中心母题。而当面对这一古今中外皆瓜瓞绵绵的创作母题,她极大程度地依托自身优势:感性的灵力,借助当代人的视觉经验和审美趣味调整焦距、重新审视,把花、鸟、树、人等风物纳入画面的形式逻辑之中,使它们的精神意涵紧紧相连,共同成为花的组成部分。不同于以往工笔画创作的细腻典雅,新作中淋漓畅达、真朴无拘的写意性笔墨呈现出生命状态的独一性,如同观看一支灵魂之舞。在《来源自》《你在浓荫的雷霆里沉思》《乌兰布统的终极浪漫》《秋日》等作品中,水性、墨性、笔性相互焕发,物境、意境、心境彼此交织,与其说是艺术家意在表现由自然感发的神思幽怀,倒不如说是借助“无意”的伟力,炼取天地自然的永恒神性。
图式结构上,通常平面化或多结构的图式是艺术家避离现实空间的形式选择。新作中,徐冬青在弱化纵深感、力求平面化、凸显构成感的基础之上,保持了花之为花、物之为物的形象特征,物象的虚实关系处理带有不确定、未完成的生拙感,以虚掩实的诗味显现出艺术家之于中国传统美学的意象性表达,而非西方理性主义的抽象性表现。《你走在哪里,哪里就开出一片花》的几何图形、《迎春》的交错线条、《生命的螺旋》的漩涡线、《香颂》较大面积的对比色等,强烈的视觉张力传达出图式结构的现代感、律动感。除了花、飞鸟、舞人的形象塑造外,艺术家意图进一步强化图像、符号的意义与表现,昆虫、蝴蝶等微不足道的精美生命焕发生机,裹挟着隐喻现身于宇宙的生长韵律中。
笔墨语言上,清代画家石涛《画语录》之“笔墨章”,准确阐释笔与墨、生活与蒙养的共生关系:“墨之溅笔也以灵,笔之运也以神。墨非蒙养不灵,笔非生活不神。”新作中,物象的边缘线被进一步弱化,代之以墨色微妙的水痕墨晕。徐冬青阶段性地完成了由工至写的语言实验,由雅致深微的工笔转向淋漓旷达的写意,色彩语言由清淡典雅转向绚烂鲜明,艺术追求由探究艺术规律转向融通自然感受,艺术家创新求变的探索意识从中显影。而因心而动的笔墨即兴,避离写意花鸟画的习见图式,将此前“意在笔先”转换为“趣在法外”:艺术家以开放的姿态将传统精神充分内化,取精微契合处发出独具个性气息和时代意象的新声。
一滴水包藏着世界的无限性,一朵花亦然。作为艺术家的“自画像”——兼存天趣与苍古之花,在全球多元文化格局中内取本土文化传统,外鉴西方现当代视觉文化,巧妙化用原始美术、民间美术的符号元素,从中汲取神秘浪漫的传统意象与文化精神,凭借极具现代感、松脱灵变的笔墨,为都市生活与传统水墨之间的渗化交融提供了有力支点。花,在隐秘地映现艺术家不同时期生命状态、审美追求的同时,无声地呼唤观者探问本然的心灵世界。在徐冬青看来,自然与艺术的能量同样永恒,如其所言:“我热爱绘画的原因,是它总是在给我新的东西。就像自然一样,不会枯竭。它静静的在那,就能给我力量、温暖和爱。”而荷兰画家凡高在写给弟弟提奥的信中,曾赞扬过一位如花般自然生活的日本画家:“他在研究一片草叶。但这片草叶会引导他画出所有植物,然后是四季,漂亮的风景,最后是动物、人物……” 而徐冬青,不正是这一类型的艺术家吗?
2022 中国艺术、风景和城市艺术展,中国工商银行文化基金会,布宜诺斯艾利斯,阿根廷
2019 “融绘”第19回日本国际美术交流会展,日本国立新美术馆,东京,日本
2019 拉马坦萨大学艺术双年展,拉马坦萨大学美术馆,布宜诺斯艾利斯,阿根廷
2017 “女性与时代”百年中国女性艺术大展,中国妇女儿童博物馆,北京,中国
2017 首届中马女书画家艺术作品邀请展,马来西亚龙华美术馆,吉隆坡,马来西亚
2015 中国水墨国际话语权推广项目·大美水墨·当代邀请展,时代美术馆,北京,中国